这是我看小津的第一部。就如同小津之后一脉相承的后学是枝裕和、侯孝贤拍摄的电影,我是如此习惯并沉醉于东方伦理的细腻刻画中,无法逃脱每一次琐碎背后的真实,无法抵抗每一次低眉下面的坚强。回想起最近几年里一路看到的那些片子,那些导演,他们像一条清澈的小溪,荡涤去平日积攒下的烦躁、焦虑,而这条小溪的源头,大概就是小津那独创的电影美学吧。
从是枝裕和的《步履不停》、《幻之光》、《后の日》,到山田洋次的《母亲》、《弟弟》,到侯孝贤的《悲情城市》,虽然题材各有不同,但在表现手法上都具有一些共性的特质。比如长镜头的使用,空镜头的嫁接,固定机位的选择,自然光的使用,低角度平视,水平构图,室内空间的运用等等,最重要的是,他们在电影中都注入了一种超越现实世界又回归现实本身的独特诗意。在每一次细碎的描述和表现背后,隐藏的是从现实生活中超拔而出的东方玄妙禅思与东方伦理中独特又迷人的情感维系方式。他们不批判,不解释,不远离也不靠近,但在家庭空间中构建出独特的狭窄,与自然空间的广大形成鲜明对比,试图还原生活中最本真的特质与人本身的孤独在亲情中不断沉浮缠绕的真相。
虽然只是看的第一部小津的电影,但他独特又富有韵味的手法,还是给予我很大的感动。小津的技巧和电影美学,为后来日本甚至东方庶民电影中家庭伦理的表现,提供了一种最高妙抽象又最独特的范型。后来的导演们,无非是在这种范型的基础上模仿或转化。虽然已经看过几天,还有很多感受会记忆在脑海中,加上晚上和我家丫头聊天时讨论得到的很多印证和想法,遂记下了,以作后来看小津其他电影时的对比和印证吧。
直观
如果说有什么是我看电影中最先出现在脑海的东西的话,那一定是龙应台的那句话了: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
另外就是咱们的一句老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父母与子女之间,有多少亲密的联系呢?每个人的人生,在拥抱自己,接受孤独这不可逃避的命运之后,该怎样看待和处理与父母之间的关系呢?当我们每个人都慢慢长大变老,组成新的家庭,拥有自己的孩子,还会记得并懂得父母对子女之间的那种深沉的爱吗?或许更多变得如陌生人一般客客气气,变得只剩下利益和形式了吧。或许本来,大多数父母子女,就如同龙应台所言,终身一途,只是渐行渐远,越聚越散。
至于电影的主题,实在是无力在讲述了,看过之后,自然会领悟,如不能,也无可再多言。
转场空间
这幕戏是母亲去世,做法事结束后,一家人吃饭的场景。转场空间,是用三个镜头来表现。早期的电影一般用溶或圈等常规手法来表现场景的变换。小津的电影,大多数场景都是室内空间,在两个场景变换时,他独特的转场空间手法,已成为后来人模仿的经典。我和丫头讨论之后,是这么看待这三个镜头的。
一般来说,他的第一个镜头,是给自然或环境空间,有交待地理位置与承接上个镜头或事件的功用,在这里第一个镜头的墓群,连接到前面的灵堂法事;第二个镜头一般是下一个场景的外部镜头,空间会狭窄一些。这里涉及到几个内容。一是,第一个和第二个镜头的空间之间,是上下包含和递进的关系,推进到最后一个镜头即是最终的场景;二是第二个镜头多有走廊,我感到年代剧,已经室内空间时,走廊是一个使用很频繁的场景;三则是在处理镜头的空间的同时,会让下一个场景的声音以音画不同步的方式表现,让镜头之间更有联系和紧密感,保持情感上的一致。
想象两个镜头:推拉门开了一条小缝,里面的光撒到廊亭的走道上,内部的声音继续,但看不到人物的表情;或者是直接提供一个现成的例子,山田洋次《弟弟》里,优酱离婚后回家,镜头给到一个二楼楼梯,从半高处拍客厅的门,门侧开一道口子,露出黄色的光(手边没视频,没法截图了),以及多次出现的廊道走廊的空镜头
(山田洋次《弟弟》)
这与日本的建筑也有紧密的联系。典型的日本庭院,除了榻榻米,小园子,推门,就是这个走廊。走廊在心理上,构建了一个过渡的空间,类似国画的留白和意在画外,给予观看电影的人及电影中的人一个情感上的空间和缓冲地带,一切的矛盾和冲突,或者是温暖和慰藉,都不适合在东方含蓄美学的表现下直观表现出来,从而让走廊这样一个过渡空间来体现出意犹未尽或者适度的伤悲,在中国古典哲学中即是平衡(即不大悲,亦不大喜),在日本的美学中,即是克制和忍(不合适以直接情绪来表现)。
另外一个层面,现代电影剪辑很快,镜头和镜头之间,是不容许观众喘气的,他们需要利用这样一种人为剪辑创造的紧张来引导甚至替代观众的思考和感受,所谓视听盛宴就是如此。而小津的电影,他们的这类电影,在每个事件和镜头的尽处,给予多几秒的时候,来沉静感受,调动观众的参与与代入。
另外,这样的一种处理,在某些时刻,会产生玄妙的顿悟。这是一种很难言说的感受,类似禅宗里的偈语,类似日本的俳句。俳句非常的朴实,看不到什么装饰性的辞藻,没有特别深刻的思想,有些俳句甚至是家长里短的大白话,但在某些时刻,如此直白的句式语汇,会激发和戳中我们每个人生活中那静谧美妙的灵动时分。俳句和这灵性相互印证,互为因果,超越出日常琐碎生活的桎梏,升华至令人心折的人生体验。
哎呀呀,写不动了,下次接着写吧,还有很多没讲出来。另外,看题目以为是什么情变的童鞋们,肯定上了个大当吧,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