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弄堂里看春光

逛罢城隍庙,信步往回走,路上有人卖菠萝,有人撑伞闲游,有人甩开脚步乱走,亦有人更愿这样晃晃悠悠直到路的尽头。回来的地铁路过新天地,细雨绵绵的日子里,高墙清瓦也分外清丽。抬头想要闯过马路,不想直顶顶跃入眼帘的倒是色彩艳丽的垃圾站。

若说我这癖好奇异,这触感怪谲,肯定有这垃圾车的功劳。多日前在香港时,也是一日清早,晨光柔弱似躲在幕帘后的怀春少女,亦是信步走在香港街头时瞧见这色彩艳丽的垃圾车。大约人的记忆,总不免用一些关键词来串联,这关键词或是色彩,或是气味,或是斯人无心的话语,或是独特又有趣的经历。这与世无争、背负这肮脏与恶臭的垃圾车,因时空交错的缘故,也变得可爱且分明了。

撑伞往新天地里闯,高楼大厦的转角,远远瞥见窄路的两侧是砖石结构的旧洋楼。旧式露台横亘在街面上,带着斑斑锈迹的铁制招牌仿佛吐露那些不可言说的岁月故事。午后小雨下的日光是甜腻的,坠在身上的不只是雨丝,更是一汪散散淡淡的温柔缱绻。

抬头朝天望去,路旁树荫浓密,遮档了雨点,放进了那些暖人的光色。绕过街角是一只绿色的大邮箱,及人高且油漆还很新,倒与街对面的一大会址相印成趣。虽从未目睹这含义深刻的建筑,但早有耳闻,只是与它毗邻的恰是喧闹熙攘的咖啡馆、酒吧或餐厅,若它如斯般在风雨飘摇的国度里矗立了许多年,恐怕早已见怪不怪,安怡自得了罢。

新天地多是西洋餐馆、酒吧或咖啡馆,环境优雅,情调浓郁。游人游来织去,莫不轻挪低语,坐在街边品茗啜酒,会心一笑里道不尽的是一份安闲自在,仿若相隔数里之外的大上海,快节奏,高压力都被这石路弄堂、喷泉雕塑及蔽日浓荫搭建的芥子世界给阻隔开了。

未及休憩处的弄堂,与餐馆周匝的那些不同。这里更安静,朴拙,箫简。没有西洋甜品店耀目的招牌,也没有驻足留影的如织游客,只有兀自扎根在墙上的锅盖似的门灯和方方正正的石板路。偶有人声,不过是寻常嬉聊,琐碎絮语罢了。

游罢这新老交叠的新天地,第二日傍晚,又前往外滩一飨心愿。记忆里的外滩,还是多年前的旧影。不记得南京路的繁华,不记得车水马龙的景象,只记得那晚和父亲坐在外滩边的某家银行石阶上。身后是百年沧桑下的缩影,身前是今日繁华的写照。交相辉映下,川流不息的人群如无头苍蝇般游动。

《子夜》里老太爷坐在车里经过大上海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那光怪陆离的景象吓得他面无人色,只好赶紧抱住《太上感应篇》默念经文。许多年前的某一天,孩童的我坐在石阶上望着这更加绚丽的都市夜景,嘈杂喧闹的人群,心里面不知是否留下了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有存留,只有那一刻的气氛与画面滞住,久久不愿离开了吧。

地下最多的是蚂蚁,地上最多的便是我的同类了。除了长长的路,街面两旁的露台上插着的那些假花儿,剩下的便是攒动的人头。红歌里唱“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我却在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大路两旁,瞧见许多有意思有故事的小街,像是苍郁巨柏上横生的虬扎的枝桠,不够直拔,却显奇崛。

塑料凳子配鲜黄色的招牌,密密麻麻的字配略显杂乱的装潢,长裙配长发,奶茶配丝袜,若世上这诸般搭配都能入得了看官们被孔方污浊被残酷压抑的明眸,定会觉得霎时世界也更多彩,一草一木一物一景也更鲜活动人,好似清早辰光里蒙上露珠的绿叶,施施然罩着一层温软的薄莎。

要说小路是饭后甜点,那大路便是正餐主食,大格局,大味道,亦有大气象。路过南京东路的中端,右侧路中三角地带是老旧的楼,两旁是两条岔路。远远隔着人流,仰头看见半高处连接相邻大楼的栈桥,萧索的砖石,规整的窗棱,和着饱蘸历史浸淫故事的配楼,雄浑有力的招牌上的字迹,立时在脑中泼墨挥就一幅上海滩的俗世风景画。

若用黑白色的眼眸去褪掉眼前景致的颜色,我和丫头都能感觉到这幅画卷的存在,与《美国往事》的高楼铁桥气脉接壤,气息相通。若这大街的人群瞬间消散,只落得零零数人点缀其上,那上海滩起落沉浮的血雨腥风,都潜藏在这几粒路人清寂的背影后。

偌大的街路,空旷眼底下,这昔日的上海滩,端端是江湖豪杰的埋骨之所,红尘儿女的情殇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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